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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社區的這兩個月裡,有時候會覺得很驚慌。

  一直都關在醫學中心裡的我們,對基層醫療的認識竟然是如此淺薄。某一次,與小兒科的林永傑醫師閒聊時提到,他覺得許多醫師對社區、偏鄉的環境「缺乏想像力」,當時我不明白,現在我終於懂了--就是我們親眼目睹時仍然會感到驚恐惶惑,即便我們心底都知道有時候基層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第一次在衛生所獨自做小兒發展篩檢評估時,我發現我竟不知道怎麼做。

  我當天知道我要負責這項工作,過去都有學過,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但在抵達的時候我才驚覺,我所有的,就是衛生所裡某個角落擺著的一張摺疊桌、幾份表格,和夾鏈袋裡裝著的幾塊積木、書本、原子筆。沒有叮叮噹噹可以吸引小朋友注意力的玩具、沒有閃亮亮的貼紙,甚至沒有檢查台、沒有乾洗手(我真的很難忍受,觸碰兩個病人之間竟然不洗手)。

  過去我都是在小兒科診間裡非常優雅地將baby們放置在檢查台上,用彩色的娃娃吸引他們的目光、逗他們笑,也有會發出聲音唧唧叫的橡膠玩具,有可以幫助我評估他們聽力的鈴鐺......我習慣有各式各樣的道具和武器。然而在這裡,我什麼都沒有。

  當個案到來,不滿1歲的寶寶,在外婆的背巾裡睡得很熟,我不知道該把他放在哪裡(我面前的摺疊桌嗎?),甚至我不知道該不該把他叫醒 ;四五歲的孩子,我必須評估他對字彙的認知,但我沒有任何適合的彩色小書 ;有些孩子會走了,在衛生所的開放空間裡跑來跑去,我叫不回來......

  我只能傻呼呼地用問的,從家長的口述裡描繪、想像出他們的發展史,但我永遠不確定是不是對的(你知道的,祖父母永遠認為自己的金孫是天才,而父母往往太過擔心),我做不到眼見為憑。

 


 

  跑了數間診所,當我第一次看到醫師幫感冒的病人打針時,我嚇壞了,即使聽說過,我仍以為這是20年前的場景。而後我卻又發現了第二間、第三間。

  有的醫師直接說等一下打針,有的醫師會問你要打肌肉還是打血管(而病人往往毫不猶豫的選擇自費100元打血管,「比較有效」,他們說);有的醫師打消炎藥,有的醫師打類固醇,較保守的醫師則打打葡萄糖和生理食鹽水,當然我們總聽說過某些鄉野傳奇:診所讓病人吊整袋的點滴,收好幾百元。當我從訝異,轉變為見怪不怪之時,我終於開始和他們笑談這些「注血筋射」、「吊大筒」。

  其中一個醫師無奈的說,如果不打針,他就沒有病人。病人總覺得打了針才是有效的治療,即使可能只是注射了10cc的食鹽水。一條街上,三間診所,他只打一針,隔壁的競爭對手總是打三針,病人還會怨他怎麼治療這麼消極。我想起醫院裡那些無緣無故胃潰瘍、急性腎衰竭、藥物過敏的病人。

  「這樣打,難道沒有出過事嗎?」我問。
  「當然有啊!隔壁這十幾年來,光過敏就死了五六個人,」醫師說,「但會說話就是一切,舌燦蓮花,把家屬安撫好,就什麼事都沒有。」

  當然,這在哪間醫院都是一樣的,醫師的保命通則。

 


 

  我總是會探頭看看螢幕上的藥單,而那些藥量總是令我瞠目結舌。雖然早就知道為了處理所有已發生和未發生的症狀(可能會發生但也可能不會)、為了讓病人感覺藥物有效、為了讓病人不跑去其他診所看診,他們必須開立非常多種症狀控制藥物,但目睹病人的症狀,再看看那些非必要藥物,總是讓我心驚。

  當我被某個診所合作藥局的老藥師邀請在櫃檯前泡茶,聽著他聊「最近高雄開了那個科工館,真的很不錯 」,我覺得非常迷惘。或許是為了和阿公阿嬤們溝通,或許是屈服於社區病人對醫療堅毅的信仰和想像,他們必須讓時空回到數十年前。

  我也盡量不去思考他們數十年來從未進步的可能。

 

  回家後,媽媽說她感冒去看了醫生。我叫她把藥拿出來,再替她把所有不需要的藥物,一顆一顆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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