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急診外面一個不起眼的鐵皮屋,門緊鎖著,只開了一個小小窗口。零零星星有一些人騎著機車來,做非常短暫的停留。

「阿勇啊,手來辨識一下。8 c.c.齁?」小小鐵皮屋裡唯一的一個人,是美沙冬個管師虹薇學姊。重複著身分辨識、核對劑量、給藥、監督個案服藥的流程。「其實他們我都很熟了啦,一年365天都看到,有的都來好幾年了。」

 

毒品在各個年代也是有不同的流行的。從光復前的鴉片,民國五十年代的強力膠,六十年代的速賜康,七十年代的紅中、青發、白板,到如今流通的毒品五花八門,「年輕人比較喜歡吃藥,像快樂丸、MDMA、或吸安(安非他命),吸安的很多。老一點的,三十歲以上,就有海洛因。」

海洛因,跟鴉片、古柯鹼一樣,同是一級毒品。光是持有,就可以處三年以下拘役或五萬元以下罰金,若是販賣,便是死刑或無期徒刑。刑責聽起來很可怕,但擋不住毒品的流動,擋不住藥頭的手段,更擋不住吸毒者的癮頭。在靜脈藥物使用者之間的愛滋病爆發後,民國94年,台灣引進了美沙冬替代療法。

 

美沙冬的半衰期長,一天只要喝一次,也因為不用靜脈注射,大大減低了共用針頭而感染疾病的風險。而且,政府有補貼。理想狀態是,毒癮者以美沙冬取代海洛因,再由精神科醫師評估,將美沙冬逐漸減量,目標在1-2年後替他們戒除毒癮。

「唉說是這樣說啦,你看我們這些個案都跟了我們幾年了。你們成大更是,喝美沙冬七八年的都有。」
『學姊妳有沒有碰過特別有決心的?』我問。
「其實會主動來這邊的,就已經算很有決心了。」學姊說,「可是他們那個環境……有些人被抓進去關,關這麼多天,毒癮早就沒了,結果出獄,藥頭在外面等他。」

也有部分是真的禁不起誘惑的成份。不一定要犯癮頭,套他們的說法「一天沒打,就覺得有件事沒做完」。有些個案入獄前跟學姊打招呼,欸姐啊!我明天要進去(監獄)了啊!出來再找妳!「我說,你出來還找我幹嘛!他說,你知道的嘛,就那樣啊。」學姊很無奈,但這樣的情況太多太多了。

 

或許我們可以指控這些毒癮者毫無自制力,但我們無法站在他們的鞋子裡,無法明白那是怎麼樣的誘惑。那不是菸不是酒,不是垃圾食物,不是電視不是社群網站,更不是現在廣泛成癮的智慧型手機,那是毒品。美沙冬的效果只在生理,它無法觸及社會問題,無法解心裡的癮。「所以我們是希望,減少他們的用量,減少他們找藥的時間,更減少他們花大筆錢去買毒品的需求,他們才能慢慢步上生活的正軌。」

有些毒蟲,沒有錢,沒錢吃飯也要買毒品,所以偷東西。「什麼都可以偷,連花盆都偷。」學姊跟那些個案很多是多年的老交情,聽他們報的行情,小小一包海洛因,最便宜最便宜也要500元,而且還不純,摻了糖粉,打下去沒感覺,只好再打。曾經有一對毒癮情侶,一天要用掉三萬元的海洛因。錢從哪裡來?

 

許多人,什麼都不怕。不怕被關,更不怕死。他們在社會的底層,there’s nothing to lose.

 

美沙冬替代療法推行至今,藥癮者的就業比及月平均收入均有顯著增加,而海洛因的使用次數及花費方面也有下降。也有數據顯示其犯罪率下降。有人質疑,美沙冬是二級毒品,這個療法豈不是合法販毒?醫療政策無非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美沙冬很值錢,有些個案把美沙冬含在嘴裡帶出去賣,或帶出去稀釋後用注射的,感覺比較好。「他們很厲害,含著藥還可以說話,我都不知道他們怎麼做到的。所以我現在都要他們喝水,還有吃糖。」學姊笑,「美沙冬是橘紅色的,你們以後在臨床可以注意一下,那都是偷出來的。一小瓶可以賣到三千塊。」

 

美沙冬只是個治療,它不是斷根的方法。毒癮在生理、心理、及社會,都是複雜的議題。

藥癮者往往會聚集,要戒毒就更不可能了,一個比較有錢的毒蟲家裡,收容了幾個無家可歸或家裡不歡迎他們的毒蟲,成了一個毒窟。而即使是這個世代,鄉下地方仍有許多年輕人中輟,毒品滲透了整個鄉鎮,誘惑,脅迫,同儕壓力,為了展現在自己的氣魄,一批批年輕人成為毒癮者。防不勝防,抓不勝抓。最終,他們都是可憐人。「那些販毒的真的真的很該死!」學姊說,「其實我們這邊外面有時候會出現藥頭在徘徊,因為他們知道這裡都是毒癮者,他們來拉客的。」很多小量販賣的毒販,被逮到的時候,只要持有量不多,就會辯稱那是自己要使用的,以減輕刑責。沒有證據,就沒輒。杜特蒂之後,東南亞的毒品轉運站,開始北移到台灣,接著還有更大的挑戰。

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感謝南市醫呂虹薇學姊,上了這麼精采的課,還拿紅豆湯給我們吃!

arrow
arrow

    小金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