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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才沒有那麼嚴重,這都是藉口。」

  讀到(前)男朋友的母親傳來的這道訊息時,其實沒有憤怒,因為太詫異、太感荒謬了;這句話就這樣穩穩妥妥地落在我面前,像一顆沒有爆炸的手榴彈。或許是平時交遊的人都太有知識,太明白醫學了,我壓根沒有準備或認知(awareness)我會接收到這種批判。

 

  記得大六,在神經科見習,課堂上老師要曾頭痛過的同學都站起來,「如果覺得你的頭痛不符合以下描述,就請你坐下」。一排診斷標準讀過去,小教室裡一支支的春筍,一一滅下去,最後剩我一個。老師說,基本上呢,妳這就叫偏頭痛。

 

  其實頭痛跟我很久了,我討厭看醫生,所以一直當它是個小毛病。雖然只是個小毛病,但很惱人,就像鄰居野孩子不時來按門鈴,吵得你不能作息。發作的時候就把自己埋在沙發裡:兩個椅墊的夾縫中,頭塞進去。有根大鐵鎚用心跳的頻率砸我的頭,搖晃著要我把早餐吐出來。窗簾拉上,燈全熄,否則光線扎進眼裡跟針一樣;又怕吵,電視聲像腦子裡在雷鳴,還有回音。有些女生生理痛的時候會嚷嚷好想把子宮拿掉,頭痛起來的時候我也總是懷疑頭殼裡接近後腦勺那部分是不是爛掉了,該挖出來。

 

  很早就學會頭痛吃普拿疼是沒用的,後來換過了各種止痛藥未果,最後媽媽拿咖啡給我說她頭痛時都這樣治。偶爾有效,有效是我可以睜開眼做事。但終究是要等它自己過去,可能半天,可能一兩日。幾年來我學會摸它的時程軌跡,知道約莫什麼時候要發作──通常是天氣驟變、作息不正常時、或每月週期前。

 

  一次值班,不巧生理期,痛到大吐,跟護理站要一支止痛針一支止吐針。後來二線學長問「這種不是keto打下去就會好了嗎?需要止吐嗎?」我說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當下已經沒辦法那樣靈光地運作了。

 

  那天,(前)男朋友要我值班後去看他打一場小型網球賽。即使前一天整夜沒睡,一早還是洗了臉醒醒精神就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去嘉義的球場。我很快就覺察不對勁,腦子開始不祥地砰砰跳。然而身為場上唯一的閒人,我被某位前輩拜託充當攝影師,在球場跑來跑去地拍照。陽光很烈,曬一曬,一陣昏花之後,視野碎裂,我開始劇烈頭痛、反胃。

 

  我跟現場的人說了抱歉,然後坐一旁休息,過一陣子又躲到室內去避光,比賽都沒能好好看。吞了兩顆止痛藥,休息一下整整儀容再出去,就撞見(前)男友的媽媽。打了招呼後她說:「妳怎麼了?臉色很差。」

  「對不起,我昨天值班,現在頭很痛,很不舒服,想吐。」

  實在是沒有餘力閒聊搭話,但我很盡職地坐在場邊,最後還幫忙一起整地、關燈。自始至終我都以為這個長輩對我是很疼愛的,不論是在閒話聊心事時、遞上親手拉坏的陶杯作禮物時、還是挽袖在他們家廚房幫忙做羹湯時。當然是很後來我才得知,她那天跟我男友說:

  「不舒服?她是心情不好吧!」
  「來這邊擺臭臉給誰看呢?」
  「真的不舒服就別來,誰讓她來?」
  「我不懂她有什麼不爽,實在不需要這樣子演。」

 

  我當然也試圖解釋過了,但對有成見的人而言,再多的證據都是徒勞的。

  在一連串事件之後我歸納不出是這樣的家庭環境造就了壞人,還是這都是壞人可以使壞的理由。到頭來我最怪罪自己,怪罪自己陪不出笑臉,怪罪自己無法成為盈盈然的一個溫柔女子。

  怪罪自己生這樣無關緊要的病,讓人無法心疼,也起不了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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