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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多歲的伯伯,本身沒有什麼慢性疾病,原先硬朗得很,還能種田。三個月前不幸出了車禍,術後住進了護理之家,然後就再也沒下床過。長期主訴吃不下東西,被放了鼻胃管。
剛巧,這次因為消化道出血住院,做了胃鏡,鼻胃管被拿掉了。食道沒什麼問題,評估之後吞嚥功能也還良好,就沒再放回去。但他還是一直說吞不下去、吃了就吐。我接手那一日,病歷紀錄上,當日經口進食量,是0ml。家屬討論後,決定再放鼻胃管。

我去看他的時候,伯伯用毛巾蓋著臉,一直睡。
坐在床緣,半撒嬌半強迫地,把伯伯叫起床,戳他搖他吵他,騙他坐起來。他很生氣,說妳吵死了!我說伯伯,你再不起來,我就繼續吵你唷,看是你比較能睡,還是我比較會鬧。他不甘心地把毛巾拉下來,氣呼呼。

我說伯伯,我看你精神好得很呀。餓不餓呢?躺久了屁股痛,要不要動一動呀。

他說動什麼動!我看我是出不了院了!快死一死吧!

『唉呀我們在的話,你想死也沒這麼容易欸怎麼辦勒?』
「囉哩叭唆!」
『伯伯,你這樣,要放鼻胃管欸,難受欸!』
「我看就隨便你們!」
『不吃東西會餓死呀。』
「餓死最好!」
『不行呀,你不吃東西,我不放你走,我就一直吵你,吵到你不能睡覺。』
「如果我回家,兩三天後就吃得下去了!」

賓果。誰說心病不是病。

然後就是一連串的評估。評估說話,評估近端遠端肌力,評估功能退化程度。一個小時之後,在我的逼迫下伯伯終於表演了喝水給我看。拿水杯、湊近嘴、一咕嚕,順暢俐落,不嗆不咳,也沒有嘔吐沒有噁心。隔壁床的看護、家屬都說,「伯伯你看看你,不就是要美女醫師來跟你說話你才要聽!」

然後我回去護理站去把插鼻胃管的醫囑刪掉。下午,我看到他中午的經口進食量是120ml,內容是雞腿便當。

我叮囑看護,伯伯需要起來動,才能吃得多,否則人光躺著,都會躺死;自己能動,家人才好照顧,才回得了家。看護說,齁,我看是不可能啦。

 


 

而後,照護喬不攏。住院期間無法開立巴氏量表,請不到外勞,(即使開了,外勞要來也非一日兩日內的事),家裡無人能照拂一個臥床老人。伯伯拒絕回護理之家。但接下來的問題都屬於慢性照護問題,已經沒有繼續住在急性病房的適應症。伯伯又開始不吃飯,鼻胃管又被放回去了,更別說下床。病人、家屬、醫療,三方僵持不下。

 

急性病房的困境。

幸好,我們的背後還有老人科。我發了張照會給老人科總醫師,下午便接到學長的電話,說這是很適合他們科的個案。隔天轉病房,我親自上樓去交班。專科護理師正在跟伯伯會談。

「我沒希望了啦!」
【伯伯沒關係,我們慢慢練習。】
「我根本就沒可能好!在醫院站起來,不可能!讓我回家。」
【伯伯,我們來賭賭看我們有沒有辦法讓你站起來。】

一個禮拜後,我追蹤了伯伯的護理紀錄。上頭寫著,伯伯已可以用助行器走病房半圈。

 


 

很多病後的病人,需要的是一個機會,和一雙拉他們一把的手。急性病房太忙,醫護人員光處理性命交關的事就焦頭爛額,如何有心思去顧及一個站不起來的老人?復原需要心思,甚至比治療更需要耐性。而即使醫護願意,又有多少家屬肯給老人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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