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給地下電台的小醫師

有時候，病人只是需要有個人幫他注意到一件小事。

某天值假日班，急診交班一個病人。53歲女性，有糖尿病跟輕微的腎臟病，都在外院追蹤。這次主訴胸悶，心電圖有一些非典型的變化（non-specific ST elevation）。症狀已經稍微改善，心臟科總醫師看過後表示收住院觀察，準備排核醫心肌掃描（thallium scan）。急診提到一句，病人前陣子左腿摔斷了，打著石膏。
聽到後覺得是個可以輕鬆處理的簡單病人，非常迅速地擬好了醫囑。

可是看到病人之後就覺得不太對勁。
－－我走錯床了嗎？
確定沒錯，是她。
但這是一個53歲女性當有的容貌嗎？彷彿久病，衰老。一點點駝背，雙手有點變形，雙腿的肌肉已經輕微萎縮。像一個融化中的雪人，一分一秒地消融在雪白的床單上。

破天荒地花了長達半小時釐清她的病史。

過去住院過幾次？數很久，大概八次吧，不清楚了。是什麼原因住院呢？幾乎都是骨折。怎麼會這麼常骨折？因為十多年前就發現骨質疏鬆，滿嚴重的，一直有在吃骨質疏鬆的藥。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呢？常常想吐，想吐很多年了，每天固定在吃止吐藥呢。抽屜裡一撈，成袋成袋的，糖果一樣秤斤賣的藥。
她說，醫師說她的骨頭太弱，骨折也不能開刀，所以她已經不良於行很久了，幾乎都臥床。

X光上的骨頭空空洞洞的，好像很脆。
去翻檢驗數據，幾年前的血鈣是11，這次再驗，12。再補驗個血磷，2.1。

老師上來，問我病人還好嗎？
我說，心臟感覺是還好，可是好像有其他問題怪怪的。
「老師我可不可以抽iPTH（副甲狀腺素）？」
「抽啊！就抽！」

今天下午抽血報告出來了，iPTH 528。是副甲狀腺亢進。接手的醫師很快排了超音波和掃描，找到了副甲狀腺腺瘤。外科部主任親自來跟她解釋，開完刀之後症狀會如何如何改善，她好高興。

十多年了，都沒有人告訴她為什麼她一直骨折，一直想吐，雖然這是個出成考題沒有人會答錯的題目。

某天晚上又值班，正在接新病人，突然隔壁的病人出聲叫我，是剛開完刀的她。她說「黃醫師謝謝妳，幫我找到問題。我的手已經抖了好多年了，妳看，現在我可以削水果」。我說沒什麼，應該的。

原來當醫生的成就感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