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給地下電台的小醫師

「喂？秀秀妳好！我請問妳喔，我那個腎絲球過濾率85，醫生說這樣不錯，真的嗎？」

『喔！水！人家60就可以了，阿伯你標準！』

「啊可是這樣就超過了內？吃你們那個保養可以嗎？」

『超過才好啊！啊不過還是可以吃，我幫你轉客服蛤~~~』

「好啦，妳說這樣我就放心了。」

那天要去喝酒，在計程車上聽著。Call-in的電話一通接一通，問題五花八門，從血糖到血壓到腎功能，而主持人秀秀似乎無所不能，從容優雅地回答所有的疑問，聲音會笑，甜膩膩的。阿公阿嬤們感謝連連。

我忍不住跟司機說：「阮的病人，都有夠聽秀秀的話欸，顛倒阮的話都是拿來做參考的。」

司機大哥意會過來：「唉！這樣不行啦！恁還是專業啊！啊沒辦法，老人就是這樣，買那個藥喔一次就是一兩萬塊堆在家裡，整排啦！說吃健康的……」

一路談了20分鐘，但廣播裡還是秀秀會笑的聲音。

『伯伯！你這次的糖化血色素怎麼控制得這麼漂亮！』

藝君學姊回溯當時的詫異。伯伯糖尿多年，糖化血色素長期都在9到10之間漂浮。可以被歸為任性、貪嘴、不聽勸、欠修理的那一類病人，每每都要拿胰島素來威脅他。但這次追蹤，數字竟然降到了漂亮的7。

「我告訴妳，啊妳別跟醫師說。」其實病人不乖常常都是有自覺的，「我跟那個電台買藥，降血糖的，真好用！好東西，報給妳知！」

『什麼藥，這麼好，買多少錢？』

「還真是不便宜，一罐要兩千多。」

『兩千多喔！這樣裡面有幾顆啊？』

「我也沒認真算欸，兩百多顆差不多吧。」

『不錯啊，也可以吃兩三個月吧？』

「唉，哪有，一天要吃三餐，一餐要吃十顆勒……」

夭壽骨。

『這麼高級喔，罐子來我看看。』

學姊說，標籤上是沒什麼傷天害理的成份，但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只標榜了內含鉻元素，可以穩定血糖。充其量是個保健食品。

『啊他們還有沒有交代你什麼其他的事情？注意事項有嘸？』

「有喔！她說，那個麵線啊、牽羹的、醬油膏啊，絕~~~~對不能吃！」

『啊你就真的沒吃喔？』伯伯是惡名昭彰的麵線狂，管不住嘴的。

「對啊，她說不是少吃，是絕對不能吃！」

秀秀簡直就是阿公阿嬤的偶像，說的話被筆記起來，跟聖經一樣。其實飲食控制哪一句營養師不曾殷殷叮囑過，拿著食物模型分析含糖量，該吃什麼要少吃什麼，像風吹過耳邊；不及秀秀五秒一句話，是刻進心裡的。在我們擔心太高的要求會讓病人直接逃跑放棄治療時，秀秀可以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能吃，而仰慕者滿鄉里。雖然不甘心，但到頭來，醫護勞心勞力勞口水地空轉一番，幫上病人的卻是她。

『不然這樣，伯伯，那個藥那麼貴，你省著點吃，一天吃兩次就好了，啊吃少一點點，我們來看下次表現如何。』

三個月後，即使伯伯只吃了半量的藥，糖化血色素依然是漂亮的7。秀秀的治療無懈可擊。

伯伯不住地讚聲：「那個藥，真好！」

我想起了那句「妳說這樣我就放心了」，說到底都是種信任感。我至今想不明白醫護和病人之間那道打不破的隔閡哪裡來，即使是最溫柔、最有耐心、最懂傾聽、最同理的醫師、護理師、衛教師，都有必栽的跟頭。我們不是厝邊頭尾，不是隔壁家的大媽，不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的秀秀。

我們該好好檢討為什麼衛教單張比不上line上瘋傳的貼圖，為什麼實證醫學總會被網路上的醫藥文章推翻，為什麼我們自己家的叔叔嬸嬸都會互相昭告：西藥很毒，西醫是騙局。

我們少做了什麼，讓病人必須去求助，問道「醫師說這樣不錯，真的嗎？」

※為了避免招惹上麻煩，秀秀是化名。有興趣聽電台的可以問我，我們都該跟秀秀學學衛教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