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給地下電台的小醫師

　　出門在外，我對食物幾乎是來者不拒（除非是生的淡水生物，寄生蟲就真的不是開玩笑的）。基於一種在地人都可以吃我為什麼不行的心理，可以說是喜歡體驗，也可以說是貪吃。食物是旅行最重要的成分之一，我對一出國就尋找麥當勞的人是非常不能諒解的。

　　在馬達加斯加這樣的地方，領隊對我們吃的東西其實已經格外小心了，又只喝瓶裝水，但她實在無法阻止我到處亂拾東西吃。在Murondava時我甚至跟當地的黑人小孩分食了大半個路邊撿來的猴麵包果，你一口我一口。

　　「妳才沒有那麼嚴重，這都是藉口。」

　　讀到(前)男朋友的母親傳來的這道訊息時，其實沒有憤怒，因為太詫異、太感荒謬了；這句話就這樣穩穩妥妥地落在我面前，像一顆沒有爆炸的手榴彈。或許是平時交遊的人都太有知識，太明白醫學了，我壓根沒有準備或認知(awareness)我會接收到這種批判。

記得當PGY以後，第一次自己送簽了DNR（拒絕急救同意書）的病人回家，常常都這樣，要留一口氣。

急診外面一個不起眼的鐵皮屋，門緊鎖著，只開了一個小小窗口。零零星星有一些人騎著機車來，做非常短暫的停留。

「阿勇啊，手來辨識一下。8 c.c.齁？」小小鐵皮屋裡唯一的一個人，是美沙冬個管師虹薇學姊。重複著身分辨識、核對劑量、給藥、監督個案服藥的流程。「其實他們我都很熟了啦，一年365天都看到，有的都來好幾年了。」

急診真是個魑魅魍魎出沒，修練脾氣的地方。可惜我脾氣不好，而且朽木不可雕。後來有學長告訴我，撇過頭，偷偷翻個白眼，心情會好一點。但我還是常常忍不住一把話說完就立刻轉身走人，片刻都不想在那些小鬼附近多停留。

夜半，我在醫師室打新病人的病歷。護理師無奈地找我，說某床病人要求找醫師，不知道為了什麼。「我真的處理不來了，我還有別床要忙。」她很煩躁，打發我過去處理。

『X先生你好，我值班醫師，有哪裡不舒服嗎？』

「喂？秀秀妳好！我請問妳喔，我那個腎絲球過濾率85，醫生說這樣不錯，真的嗎？」

『喔！水！人家60就可以了，阿伯你標準！』

「有些病人走進來第一句話就說，妳不要跟我講胰島素，我不想聽。」學姊回憶，「甚至有伯伯聽到胰島素，立刻轉身就走，拉也拉不住。」

幾年前的資料，18歲以上國人糖尿病盛行率為12.4%(男性14.4%；女性10.3%)。我是個對數字很不敏感的人，就是數學差才讀醫，我對這樣到底是多是少沒有概念。但我知道，每個住院的老人家我總要問一聲「哩有糖份嘸？」，值班總要處理一整排飛上天的血糖，我偷懶用的入院病摘範本第一句是This is a XX-year-old man/woman with underlying DM and HTN…

七十多歲的伯伯，本身沒有什麼慢性疾病，原先硬朗得很，還能種田。三個月前不幸出了車禍，術後住進了護理之家，然後就再也沒下床過。長期主訴吃不下東西，被放了鼻胃管。
剛巧，這次因為消化道出血住院，做了胃鏡，鼻胃管被拿掉了。食道沒什麼問題，評估之後吞嚥功能也還良好，就沒再放回去。但他還是一直說吞不下去、吃了就吐。我接手那一日，病歷紀錄上，當日經口進食量，是0ml。家屬討論後，決定再放鼻胃管。